没有怕死的人。是害怕与死相连的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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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

前辈说,就算醒在噩梦里,也不用怕,只要记住自己是谁。
所以我记着,我是一个毒贩。

出门的时候林凯看了看天,飘着小雨。他在门口迟疑片刻,还是拿了把伞握在手中,却并没有撑开。
不到七点,路上还没几个行人。林凯将手揣进兜里,长柄伞就挂在臂弯。雨渐渐变大,他小跑着冲进路边的小卖部,待抽完一支烟,便撑开伞走向了对面的农贸市场。热闹的早市并没有受天气影响,吆喝声和讨价还价的争吵声此起彼伏,林凯穿梭于往来的人群中,瞬间被五颜六色的雨伞海洋所淹没。他收起伞,随手拿起一个番茄开始打量,一边用余光观察四周。几分钟后,林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市场。

南山公墓在云来市的西郊,沿山依势而建,步行的路只有一坡陡峭的石阶,两旁的青松掩映在雨雾之中,挺拔又宁静。林凯在山下买了两束白菊,不疾不徐地拾级而上。十五排,第六个。他在心里默默记着数,走到一块小小的墓碑前。林凯蹲下身,将一束白菊放下,轻轻抚摸碑上的名字。
他觉得喉咙有点干。
“妈。”
接着是一阵沉默。山谷中只有鸟鸣的清脆回音,雨水从林凯再次留长的发梢上滴落,滑过他额前的伤疤。
他站起身,清了清嗓子:“我挺好的。下次再来看你。”
山中的雨比市区更加冷冽,四月的春意像是要被洗刷一空。林凯将外套拉链拉到顶,绕回石阶,继续向上爬。靠近山顶处,山势渐缓,近乎平坦的草地上密密麻麻地排满黑色的大理石碑。
他抬起眼,发现了雨帘中的那个背影。

“队长。”林凯将撑开的伞举到那人头顶。
张海涛缓缓转过头。连衣帽在被大火烧毁的脸上投下骇人的阴影,松弛的肌肉让他显得木讷和呆滞。林凯反射性地移开目光,心中犹如百蚁钻心,拼命让撑伞的手不再颤抖。
张海涛抬手将伞推开,朝跟前的大理石碑费力地说道:“眼镜儿,你不怕死的徒弟来了。”那声音嘶哑而怪异,一年来的复健让他恢复了行走和语言功能,却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身姿和嗓音。
林凯只好收起伞,将剩下那束白菊放到石碑上。
“我来的时候注意了,没有尾巴。”
对方没有说话。
“您最近还好吗?”
“除了单线联系的上级,你不该跟任何人见面。”
“……”
张海涛从来不擅长与人打交道。李建国在出发去泰国前,曾和林凯聊起过以前的事。“他单兵素质比谁都强,但就是人特别轴,每次布置任务都得我去调停,一来二去就形影不离了,当时队里都叫我们'张大个儿和李眼镜儿',挺可乐的。也就因为这层原因,上面把本来该由他执行的卧底任务交给了我。”说着这段话的李建国,眼里就像是藏了一片海。
“对不起。”林凯站起来,转身准备离开。
“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……”
他停住脚步,有些惊讶地回过头。张海涛只是自顾自地念叨:“……表面跟谁都和和气气,认错比谁都快,骨子里却倔得要命,谁的话都不听……”他的声音开始哽咽,最后一句几乎是要从喉咙的深处挤出来——
“……这十年他妈的是怎么过的啊……”
没来由的,林凯觉得张海涛说的并不是他自己。
“队长,”他走回对方面前,背起手站直身体,目光直视张海涛通红的眼眶,“他一直都相信,如果你们处境交换,你一定会和他做同样的选择。而我也相信,现在长眠于此的所有前辈,还有我,也一定会做同样的选择。”
张海涛仍然不太协调的身体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。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,没有了风声,没有了雨声,正如那个男人饱受折磨劫后余生般安详。
天放晴了。
良久,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,用手指小心地摩挲了一会儿,然后递给了林凯。
“拿去,我留着也没用。”
林凯接过盒子,打开了它。
里面是一副眼镜。廉价的黑框像它的主人一样沉稳方正,镜片通透又明亮,就像每天都被人仔细清洁过,干干净净,一尘不染。
“队长……”
“我不是你队长,以后别这样叫我了。”
似乎是错觉,林凯觉得张海涛的脸不再狰狞可怕,他摘掉帽子,朝着云破日出的天空闭上眼,阳光在他脸上绘出柔和的线条,那表情似乎是悲伤,又似乎是在笑。
“你的队长叫李建国,”他说,“记住他的名字。”

第二天。
林凯睁开眼,从床上坐起来。天还没亮,他有条不紊地穿好衣服,洗漱完毕,准备出门。在门口他迟疑片刻,随即重新回到屋内,出门时鼻梁上多了一幅黑框眼镜。

前辈说,就算醒在噩梦里,也不用怕,只要记住自己是谁。
所以我记着,我叫刘浩军,是一名缉毒警察。

fin.

*清明祭英烈。
*“冥冥重泉哭不闻,萧萧暮雨人归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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